你曾问我为什么不多译些诗,而译那么多文论。你似乎暗示说,太可惜了,不多译些诗。但我正是把翻译文论来作为翻译诗歌的稳固基地。我译文论,是为
你曾问我为什么不多译些诗,而译那么多文论。你似乎暗示说,太可惜了,不多译些诗。但我正是把翻译文论来作为翻译诗歌的稳固基地。我译文论,是为了增强英语理解力和汉语表达力,补充能量,更新自己,隔几年译一两位诗人或译几批诗。由于带着新的视域,新的能量,新的感受力、理解力和表达力,译出的诗歌品质才会有所进步和提高,以及有所不同。另外,我确实非常喜欢文论这种体裁,它最能够把我对现代汉语的直觉表达出来。我还希望我的译文能给有这种共同直觉的读者提供营养和支持,而他们可能已经是或将会是现代汉语写作的活跃参与者和生力军。
现在我们谈谈第五个条件,就是选择力和判断力。这是你将来能否成为一位优秀译者的关键。太多有兴趣于诗歌翻译的人,都喜欢拿些名家的译作来比较,或拿现有参差不齐的译作来比较,然后给出自己的见解,也就是判断,或提供自己的改善版。但是在别人译作的基础上判断文字好坏,实际上与判断原著的好坏没有差别,而判断标准无外乎中学教师批改作文式的趣味,以及仅限于文学小圈子的审美。他们把大部分心思用在遣词造句上,结果往往是,他们提供的译文都看上去四平八稳,实际上毫无锋芒、力量、细微差别。这还不包括他们根据别人的理解来理解,而根据别人的理解来理解是害处极大的,例如失去独立的个人感受力及其新鲜感,被误译所误导等等。靠自己独特和独立的感受来译,相当于写文章提出独特和独立的见解,而拿自己的译作来与名家译作比较,或修改名家的译作,则相当于写文章讨论别人独特和独立的见解,虽然样样周到,但毕竟缺乏原创性。当我们独立阅读一首诗并有深刻感受的时候,我们已经接受了一股灵气,如同在创作上当我们对事物有深刻感受的时候我们也是接受了一股灵气。翻译这首诗时,虽然我们还要做很多其他功夫,包括查字典,但我们主要是努力把那股灵气表达出来,如同创作时把那股灵气表达出来。而比较或修改名家名译,就如同面对一首原创的好诗,在还没有接受到那股灵气的情况下就对它评头论足。
我不是否定名家译作的价值,相反,应重视名家译作的成果,但不应把我们自己不成熟的实践参与进去——那怕自己是成熟的,也不应参与进去。把自己的实践拿来跟名家比较,由于我们每个人都有唯我论的倾向,这样当你敢拿出来,尤其是如今网络畅通,随便都能发表出来,变成公开的,这便等于是肯定自己。还有比这妄自尊大的吗?妄自尊大还不算什么,但还有比这更有损于自己的精进的吗?而译作如同写作,当你敢于拿自己的东西出来跟名家比较,那意味着无论你的译作多么糟糕,都会有人欣赏的。我们都看过太多平庸的作者,平庸了整整一生,而且还成群结队,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同一层次的平庸作者和读者太多了,他们都巴望着更多平庸之作供他们消耗。重视而不比较,专注于深入感受和体会各名家的译作。比如说某外国诗人有三个译本,你就专心把每个译本都读了,甚至不深读也不要紧。如果他们都是优秀译本的话,你也许会先倾向于喜欢其中一个。但是任何译本,哪怕是整体上高水准的,也会有一些低水平的发挥。而低水准的,也会有个别的高水平发挥,即使不是高水平,也会因为译者某些语言取向与你暗合而为你所击赏。这意味着,你要当一个真正忘我的读者,而不是作为一个译者或未来译者而阅读。当你判断时,你也是作为一个忘我的读者而不是参与者,这样便具备了独特感受和独立观点。你作为译者的修养,便是从这里开始的。相反,拿自己的东西去跟名家比较,或修改名家的译作,往往只会诱发虚荣心。
但你如何真正地开始翻译呢?我认为最重要的是自己去发现未被译过的外国作者或被译过但未引起足够重视的作者。这就要求你以广泛阅读原著作为基础,而且同样是首先作为一个忘我的读者。当你读到好东西时,你便有了想译介过来的冲动,这个时候,便是你身上那个潜在的译者现身的时候了。这也是你在前四个条件的基础上行使判断力的时候。如果没有良好的判断,你同样有可能是一个虽然热情却平庸的读者。而一个优秀的译者,首先应当是一个优秀的中文读者,其次(或更准确地说,同时)应当是一个优秀的外文读者,即是说,你要通过大量阅读,包括参照自己成为一个优秀中文读者的经验,逐渐把自己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外文读者,能够看标题就略知文章水平,读文章第一段就能进一步从其语气或文字功夫判断其好坏,如果是好的,再读该作者另两三篇文章即能知道这是偶然佳作或这位作者是整体地高水准的作者。当然,读诗不这么容易分辨,参照系统更复杂,有时还得靠偶然因素或运气,如同我们读当代汉语诗人或汉译外国诗人那样。当你外文读得多了,见识广了,还可以回过来影响和提高你作为一个优秀中文读者的判断力。
(责任编辑:秩名)